(原载《诗刊》,经作者授权)
昨夜
我又梦见了娘
摇着纺车
在雨天的夜里
梦里的雨总是下个没完
和记忆里的秋天一样
房檐水整夜清脆
滴哒滴哒着凄冷
纺车永远是低沉的吟唱
在娘的手中旋转
一盏油灯,半墙剪影
棉捻子团起了破碎的光景
梦里的娘总是忙碌
还是平时的那个模样
娘说过,她就是干活的命
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
娘啊,我的娘
难道你就不肯一刻的清闲
我泪眼模糊,大声喊娘
娘不理我,照旧忙她的营生
我的喊声惊醒了妻子
她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我梦见了娘
娘怎么不理我呢
娘的最后一个心愿
娘去世那年
我十七岁
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
太阳刚刚爬上窗台
娘说,早晨的太阳真好
娘要我扶她看看太阳
一缕阳光果然照到娘的脸上啦
那一刻,娘的眼睛特别明亮
娘就这样被太阳接走了
带着早晨的那缕阳光上路
从此,我成了没娘的孩子
还有我的兄弟,我的姊妹
娘殁的那年爹刚四十
村里人劝爹,再找个伴吧
爹总是执拗地摇头
他不愿孩子有个后娘
爹说,你娘一辈辈就喜欢太阳
总说天有太阳生五谷
娘绣的布巾、枕套
都有一张太阳的笑脸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地里的五谷却不怎么长
土地养不活种田的人
饥饿夺走了我的亲娘
爹于是一半男人,一半女人
一半家里,一半队上
爹那会是生产队的饲养员
他得招呼村里的七八头牲口
苦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爹也一天天变老
年岁还不到七十
灯油就已耗尽
每当看到老牛的眼睛
我就想到了父亲
想到一九六二年那冬日的早晨
娘看太阳的那种留恋
如今,看到谁家的父母高龄八十
我就非常羡慕
人有父母是福啊
我的父母,能活到今天多好